一带高冈枕流水—访襄阳隆中

当我一脚踏进古隆中那高大的牌坊时,感到自己已站在三国时代的门槛上了。汉献帝兴平元年(公元194年),在汉末镇压黄巾军起义中羽毛逐渐丰满的封建军阀,连年割据混战,一时天下大乱,搅腾得民不聊生。当时荆襄一带相对社会稳定,刘表以名士为荆州牧,优待士人,开办学堂,招徕人才。时年十四岁的诸葛亮同姐姐、弟弟一起随叔父诸葛玄一路奔波来到了襄阳。诸葛玄在刘表幕下做事,诸葛亮在襄阳城南的学业堂读书,如此度过了三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建安二年(公元197年)诸葛玄病逝,诸葛亮姐弟三人便来到襄阳西的隆中,修缮几间茅屋住了下来,过起了躬耕隐居的生活。这一住就是十年。离古隆中牌坊不远,立着一幢明代万历年间重修的隆中纪事碑,斑驳的碑面上,镂刻着诸葛亮的立像:面容慈祥,目光睿智,衣袂轻飏,羽扇纶巾。我站在他的对面,与他无语交谈,感到的是快慰,是崇高,是无以言尽的形容。这时,再回过头来看牌坊上镌刻的对联:“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肖曹”,仿佛他的形象已定格在他生活了整整十年的隆中山水间。过牌坊,便是苍松翠柏的迎迓。我头顶着交通绿叶,脚踩碎金般的阳光,拾级三百多阶,先去参谒了“武侯祠”。当地人称武侯祠为“孔明庙”,是祭祀诸葛亮的庙宇,始建于晋代,南北朝时曾予以维修。唐代,诸葛亮被封为“武灵王”,武侯祠的规模也随之扩大。到了明代,武侯祠遭到破坏,当地百姓出于对诸葛亮的崇敬,自愿捐资予以重建。现祠内保存有历代碑刻,向人们述说着武侯祠的沧桑历史。今天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武侯祠是一座硬山古建筑,祠内参天的松柏,古老的亭台,和这座古建筑浑然一体。前檐正中悬“汉诸葛丞相武侯祠”匾额,门楹镂刻:“岗枕南阳依旧田园澹泊,统开西蜀尚留遗像清高”对联。祠分为三进,中设庭院,悬挂着名人题写的匾额、对联和诗词,琳琅满目,使人目不暇接。祠内陈列的诸葛亮生平事迹展览,大都为世人所知,因为他太为百姓所熟悉了。大殿内,塑有诸葛亮和他的儿子诸葛瞻、孙子诸葛尚的巨像,仰视着诸葛一家三代,一股英烈之气扑面而来。出武侯祠,沿着松柏掩映的小道一路走来,让人感到既幽深又神秘,仿佛走进了曲折跌宕的三国历史。到了“诸葛草庐”,这种感觉愈加浓烈。《三国演义》中描写这里是修竹列屏、篱落野花、柴门半掩,苍猿叩门献果,老鹤守门听经。今游人看到的是一处坐落在亭亭松柏下、幽幽嫩篁边的庭院,后人仿建的草庐犹在,短篱环绕,栅栏当门,显得古朴清幽。这便是传说中诸葛亮在隆中躬耕隐居时的旧居。诸葛亮在此隐居整整十年,直至出山后才人去庐空。传说有一户董姓人家曾搬进去居住,竟平白无故地暴病身亡。于是人们便认为诸葛亮的故居是住不得的,从此再也没有人去住了。一直到诸葛亮死后七十年,晋代镇南将军刘弘至隆中,“观亮故宅,力竭表间,命太傅掾犍为李兴为文”,其中写道:“今我来思,觌尔故墟。”此时的诸葛草庐已是颓垣断壁,破败不堪了。后人出于对诸葛亮的敬仰,不断对诸葛草庐进行维修。到了明代,不期之虞从天而降,“诸葛草庐”受到空前绝后的浩劫。弘治二年(公元1489年),袭封襄阳的简王朱见淑,看上了隆中风水,启奏皇帝,把隆中封为“藩陵”,隆中山更名为“座山”,拆掉了诸葛草庐,砸烂碑碣,在草庐原址上为自己营造墓地。然而,隆中百姓出于对诸葛亮的尊崇,为了春秋祭祀,自愿捐资在隆中山东梁修建了诸葛亮祠庙。后来,暂理襄阳府事的光化王朱祐櫍为了缓和百姓对朱见淑的不满,改变藩陵同祠庙的对立局面,启奏皇上:“隆中亮庙历唐、宋、元皆知崇奉,实非异端淫祠之比”,“先年,襄简王慕隆中山佳奇,择为茔地,将诸葛亮祠迁于山之左臂。地既非宜,庙且陋小,神不获安,人未蒙福。隆中东去数十步山有一洼,欲将亮庙移建”。就这样,在正德二年(公元1507年)重建起武侯祠,武宗朱厚照御赐“忠武”庙额。崇祯十六年(公元1643年),李自成起义军捣毁了朱见淑陵园的建筑和石刻,现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土堆,瑟缩在诸葛草庐的后面,作为诸葛亮故居曾经遭劫的历史见证。清康熙五十八年(公元1719年),在襄简王陵墓的封土堆上,亦即诸葛草庐的原址上,建起了一座“草庐亭”,为诸葛草庐立了一个纪念性的标志。攀缘草庐亭中舷梯盘旋而上,隆中山色奔来眼底。及近隆中山顶,有一处天造地设的平台,清静幽雅,闲情怡人。在万木丛中,隐藏着一处院落,这便是“卧龙深处”,亦名“野云庵”。诸葛亮在隆中隐居时,于“昼勤四体,夜诵经书”之余,常在这里陶冶性情,尽享山水田园之乐。野云庵古木森森,杂草茂密,云遮雾盖,寂静清幽,如世外仙境一般。置身其中,俯视,脚下雾霭升腾;仰看,头顶白云翻卷,令人顿生神情浮动、飘飘欲仙之感。当年,诸葛亮曾与庞德公、黄承彦、司马徽、庞士元、徐元直、崔州平、孟公威、石广元等仁人志士在这里把酒换盏,切磋学问,高谈阔论,抒怀明志,不知撞击出多少智慧的火花!今游人至此,踯躅在庵前那小小的台地上,听松涛悦耳,看云雾拂面,于清纯的天籁中思绪飞扬,遐想联翩。掬一捧涛音,抽一缕雾丝,神志清醒了许多,不知不觉地便走进了历史深处。在此登高远眺,透过如练雾障,遥望三面群山环抱,一冲良田静卧,中有一丘突兀而起,犹闻隆声然。我想,“隆中”的得名,大概即此意吧。山枕流水鸣啭,冲生五谷飘香,松柏壮其雄,修篁蔚其秀,鸟衔泉音唱,风邀山岚舞,“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堪为一处风景绝佳之地。站在庵前鸟瞰山下,放眼冲外,襄阳平原尽收眼底,淡泊的田园风光如水墨国画。汉水如带,环绕襄阳城郭蜿蜒而去,膏润着这片一犁一铧都能翻出秦砖汉瓦的肥腴的土地。从隆中山顶而下,诸葛亮故居的处处遗迹无一不在勾留我的脚步。东汉末年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和“南船北马”、东出江夏西达商洛的地理环境,使得诸葛亮在隆中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审时度势,潜心致学,孕育了远大的政治抱负。面对隆中山口,有一块突兀的大青石,傍山依涧,岿然而立。这就是“梁父岩”,因诸葛亮隐居时常在此石上诵《梁父吟》而得名。当时,襄阳尽管相对稳定,但中原一带战祸给人们带来的灾难,诸葛亮仍时有所闻。他常常站在岩上仰天长啸,吟诵《梁父吟》,抒发忧国忧民的抑郁之情,叹息志不得伸的苦衷,并且自比战国时代齐国卿管仲、燕国亚卿乐毅,隐以求志,渴盼卧龙起飞,成就济世伟业。我倚在梁父岩上寻思,若邀上三五挚友,在此抚琴弄弦,弹唱吟啸,该是一种什么心态呢?梁父岩下,有一条小溪叮咚流过。溪边,有一处清澈见底的碧潭,将隆中山光云色尽收其中,微波起处,摇曳生姿,活了隆中的现实,也活了隆中的历史。当年,诸葛亮曾在这里赏月,濯洗忧国忧民的愁容。民间传说,只要诸葛亮在此赏月,无论是朔是望,从潭中看月亮,都只能看到半个,故名“半月溪”。在诸葛亮故居前的一弯潺潺溪流之上,有座普普通通的小桥飞架。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小虹桥”。因桥拱形似彩虹,故名。当年,诸葛亮全家出入必经此桥。这座小桥,也曾毁于襄简王建藩陵的那场浩劫。后来,广德寺住持大和尚募捐又修复了此桥,复原了它那“雨霁长空横素影,云收大地露真形。水从半月溪边过,人在苍龙背上行”的诗情画意。诸葛亮的躬耕田就在隆中山里,是诸葛亮曾经耕种过的田地。清代,郧襄观察使在维修隆中诸葛亮遗迹时,特意在躬耕田旁修建了一座“躬耕亭”。后又经重修,现躬耕亭耸立于躬耕田中,上悬“田园澹泊”匾额,亭中立“躬耕陇亩”碑。漫步在躬耕田的埂塍上,我仿佛看到了田间有一位戴笠披蓑的山民,正在赤脚挥锄劳作,额头上沁出密密的汗珠,松过土的秧苗油绿发亮。传说诸葛亮到隆中后,于荒荆野棘中开出了这片田地,勤奋耕耘,春种秋收,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汉代生产力低下,农民种地靠天吃饭,灾荒年景不断,可躬耕田里不论是天旱还是水涝,每年都能获得好收成。诸葛亮科学地实行麦、稻和其他杂粮轮作,风调雨顺时种稻,灾荒年景种五谷杂粮。天长日久,四方百姓都跟着诸葛亮,他种啥大家也种啥,结果都有收益。当地百姓都称诸葛亮为“神仙”,其实,那只是诸葛亮懂天文,识地理,能够按照气候规律种植罢了。就在这片躬耕田旁,一溪清流哗哗流淌。溯溪而上,绕过几匝回旋的山峦,在一棵千年古树下,我探到了溪流的源头。一股泉水,正从一个古洞中汩汩流出,汇成一溪潺潺,流经千年岁月,使这隆中山陡增几分精神,几分灵气。这个洞叫做“老龙洞”。诸葛亮在隆中躬耕时,就是利用老龙洞的水浇灌农田,涤锄濯缨的。今老龙洞边,林木葳蕤,巉岩高耸,愈发显得阴森幽邃,深不可测。蹲在溪边岩石上,掬一捧清冽的泉水送至口边,如临渴品茗,沁心润脾,顿觉头脑清醒,灵感缕缕从脑海中飞出,编织出一个无形的智慧的花环。当地人都说,诸葛亮之所以智慧超群,就是因为喝了这老龙洞里的泉水的缘故。乍一听,这个说法似乎有点迷信的色彩,但细细想来,说隆中的山山水水哺育了诸葛亮,则一点也不为过。我一边想着,一边走着,盼望能把诸葛亮在隆中的遗迹一一访遍。在“草庐碑”前,我仰望着“龙卧处”三个大字出神;在“抱膝亭”下,我模仿着诸葛亮屈膝长吟;在“古柏亭”内,我体味着诸葛亮千古不凋的松柏品格;在“六角井”旁,我揣度着诸葛亮当年汲水情景;在“观星台”上,我依稀看到了属于诸葛亮的那颗闪亮的星宿……就这样走着想着,我不觉又回忆起苏东坡游隆中后写的那首诗:“诸葛来西国,千年爱未衰。今朝游故里,蜀客不胜悲。谁言襄阳野,生此万世师。山中有遗貌,矫矫龙之姿。龙蟠山水秀,龙去潭渊移。空余蜿蜒迹,使我寒涕垂。”是啊,“蜀客不胜悲”,豫客又何尝不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