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湖此人的聂华苓，她的一生充满着太多的传奇色彩。她的老家在湖北应山。她的童年住在汉口旧俄租界两仪街，她的父亲会唱戏，能够哼几句“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和“一马离了西凉界”什么的，也许受家庭的影响，聂华苓从小也是喜欢文艺的。
她在《三生三世》第一章中曾写有这样的文字：“汉口江滩本来分裂成五个租界：俄租界、日租界、德租界、法租界、英租界，后来俄、德、英相继收回，留下了遗民和买办，租界仍然是特别区。后花楼才是中国人的地方，也是最有趣的地方。饭店、商店、餐馆、绸缎庄、首饰店、皮货店，还有个‘新市场’，那儿有文明戏，花鼓戏，汉剧，京戏，玩魔术的，耍猴子的，还有穿花花 绿绿的衣裳的姑娘，望着男人笑……”
图：聂华苓、安格尔夫妇
我不知道她小时候在汉口“新市场”看过哪些戏。我最初知道聂华苓的名字还得从她的一篇“思乡”的散文说起：大约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之初，我读到聂华苓写的一篇题为《面窝、热干面及其他》的小文。文中说，她在大洋彼岸的美国生活了多年，吃尽了西餐中的美味佳肴，也吃过不少中国人开的中式餐厅中式菜，而她最留恋的是儿时在汉口花楼街吃的“油炸枯面窝”。她用极其细腻的笔触把炸面窝的原材料，大米，黄豆，生姜，芝麻，葱花之类一一写出，又把如何将以上原材料磨成浆，掏一勺放进铁制圆瓢里由中间划开，在油锅里炸成周边软和，中间枯焦的黄黄面窝，大人小孩花几个小钱就可以美美的“过一个早，’的情形写得活灵活现。她还说，她多次在梦里梦见在汉口吃面窝、吃热干面的那种美景。我真没想到“面窝、热干面”竟会引动一位美籍华人这么一番思乡的动人乡情……
她的这篇文章曾深深地打动了我。我曾将这篇文章剪下来收藏了好久好久,直到现在或许还在我不曾翻到的哪本书里散发着面窝和热干面的香味哩。从此，我也格外关注这位湖北老乡，从相关书中我逐渐知道她毕业于南京国立中央大学外文系，一九四九年由大陆去了台湾，在那里任《自由中国》的文艺主编，后又在台湾教书，再后来就去了美国，并与他的丈夫保尔.安格尔共同到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中心，每年诚邀世界各地区作家旅美四个月的写作......
一九八零年繁花似锦的五月某一天，我当时正在准备报考上海戏剧学院，忽然听说美籍华人聂华苓将要和她的丈夫安格尔到汉口人民剧院来看陈伯华的演出。这个消息使我异常高兴。我早早地就到了人民剧院，只见他们夫妇二人落座以后，就聚精会神地看起阔别的家乡戏来。这一天的演出的剧目有《八仙闹海》、《打花鼓》，还有陈伯华的双出代表作《宇宙锋》与《柜中缘》。显然，安格尔听不懂武汉话。更不熟悉汉剧的腔调。我见聂华苓不时小声给他讲解些什么，安格尔不住点头，可他的神情早已被《宇宙锋》中的大家闺秀赵艳蓉和《柜中缘》中的小家碧玉刘玉莲而深深吸引。他似乎看懂了剧情，不时与观众一起发出开心的笑声，褐色眼睛，里一直闪动着欢悦的神采。
图：《柜中缘》陈伯华剧照
戏演完了。在热烈的掌声中舞台上的大绒幕慢慢闭上时，只见聂华苓与丈夫安格尔忙不迭地捧着早已准备好的一束鲜花走上了舞台。在台上聂华苓向陈伯华走去，把那一束鲜花献给她，并亲切地称陈伯华为“乡姐”。陈伯华笑吟吟捧着客人献上的鲜花，从中摘下了一朵最鲜艳夺目的又重献给了远方归来的“乡妹”，聂华苓女士接过花笑着佩在浅绿色的连衣裙上面，在场的演员们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充满激情的诗人安格尔，他的喜悦激动之情并不亚于他的妻子。他一会儿忙着给照相机装胶卷，一会儿忙着给他的夫人和陈伯华及其他演员们照相。并把一张张拍好的彩色照片分送给演员留作纪念。舞台上掌声不断，笑语声暗，洋溢着欢乐，和谐，亲切的气氛。
更有趣的是，陈伯华送别聂华苓夫妇时，亲切地在乡妹的面颊上吻了一下。但她忘了自己还化着妆，乡妹的脸上留下一个红红的唇印。安格尔乐了，这位乡妹夫接着又在他妻子的另一边脸上亲吻了一下，幽默地说：“中国人的传统审美观是成双成对的，我给她补上一个吧!”
第二天，聂华苓夫妇邀请乡姐陈伯华到他们临时的家——东湖翠柳村宾馆做客，安格尔对陈伯华高超的演技极为钦佩，他说：“你演戏时，脸上的变化那么多，可是没有皱纹，真不愧为艺术家!”
“我已有六十二岁了!”陈伯华说。
“不，你只有二十六岁!”安格尔说得既认真又诙谐。
陈伯华对比自己小几岁的乡妹夫说：“你的夫人看上去也很年轻。”
聂华苓用一口纯正的“汉腔"笑着说：“哈，我都当家家(外祖母)了哇!”她还告诉陈伯华：“我可是武汉长大的伢，小时候就看过你的戏，现在你的艺术更娴熟，更美了!”
图：《柜中缘》陈伯华饰刘玉莲
聂华苓夫妇回国两年以后，安格尔夫妇从美国给陈伯华寄来一本由他写作，经荒芜翻译，香港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的诗集。其中《赠汉剧演员陈伯华》一首写道：
你六十一岁，
演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你比十六岁更活泼，
带着困惑的希望和恐惧。
你的个儿不大，
你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
你举起双臂，
我们听见你的双手在唱歌。
你走过舞台，
像仙子一样轻盈。
似乎所有的光，
突然变成了一个中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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